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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埔之子——苏履谦
若水
“……以后来信，要多写：身体方面，蓤儿方面，家中方面，石码方面，家乡情况，此次战事，民族如何，总之多写写。以后，我写信给你，若有什么要事，当然要写在……后面……，这不过是假使国家有事时，或其他交代，先告诉你。
你近来做什么事？有空要多看看书。这几天我们国军处处胜利，敌舰沉亡，飞机廿五被击落，铁军车被缴十多架，武器也有，还有死了许多日本狗，报纸有看？总之，最后胜利，必属于我们勇敢的国军呀！”
我颤抖地打下上面断断续续的几个文字，似乎触摸到这泛*的字迹背后穿越时空而来的一个纯净、滚烫的灵*。
写信的是我舅妈的父亲——苏履谦。
苏履谦，祖籍福建龙溪县人，父亲苏考云是南洋华商，后至越南经商。苏履谦十岁那年，越南生意难以维系，苏考云携眷从越南回国。回乡后，苏考云将一家老小在漳州市东门外步文公社田丰村安了个家。
苏履谦自小聪颖，喜好读书，无奈他父亲是封建遗老，认为学新学会坏思想，他眼里所及社会的所有不堪和动乱，都是新思想带来的祸害。所以，他不让孩子们读书，认为只要学会做生意就可以。经过苏履谦的苦苦哀求，在许诺不用家里负担学费的前提下，才勉强获得父亲的同意。十三岁的苏履谦就读于漳州某中学，他一边边给人家当学徒一边读书。两年毕业后，考上由开明人士郑在常筹资创办的杭州中等商业学堂，也就是今浙江工商大学。学业将成时，日本大举进攻济南，并制造了年5月25日“五三惨案”，同年6月又制造“皇姑屯炸车案”。国家危难，民族正值用人之际，苏履谦便弃商从戎，报考了*埔军校，成了*埔军校第七期（年3月8日）工兵科的一名学员，那一年他才19岁。半年后，年12月28日，学满毕业。
毕业后，苏履谦在驻漳四十九师张贞部队里当了一名小军官。张贞辖下的军队已经腐烂到底，苏履谦满眼看到的是那些吃喝嫖*抽，五*俱全的官僚、军棍。满怀报国御敌的苏履谦陷入了痛苦之中。
张贞是漳州诏安人，之前臭名昭着的张毅被国民革命军独立四师的张贞打跑后，一般民众以为他会照应一下自己的乡亲。没想到，为了扩充地盘，他利用与闽南新编军陈国辉、叶定国的老关系，进一步激发军阀内部的矛盾，在漳州平原制造了一起起军阀混战。老百姓被强拉挑夫，强抓壮丁，耕地成为战场。更可恶的是疯狂巧立各种苛捐杂税：米捐、麻袋捐，冥纸捐，活猪捐，铺屋捐……甚至群众吃一斤糖要捐20%以上的捐税，漳州民众流传着：“张毅换战贞，捐税加两升。”
可叹，漳州人民罹患人祸未消，天灾又到。
年5月，闷热的闽漳由爆发了鼠疫。此次鼠疫不比往日，来势凶猛，不到几天，从浦头、马公庙、到马坪街，一个街区一个街区的扩散；蔓延时间最长，头尾长达六年，有史记载“此疫发病多例，死亡多人”。城区每天都有死人，兵荒马乱的年代，老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多人背井离乡四处逃难。
时候到，鼠疫爆发已经三年，当苦难成为日常，命如草芥的时候，一切灾难都稀松平常。这是一个料峭的早春，几乎麻木的苏履谦被悲凉的人间激怒了。
“王婆，你还没交冥纸税！赶紧交了！”
“老总，给，给你钱……”王妈妈，目光呆滞，颤颤微微伸出抓着白纸的手，给为首的。“妈的！晦气！”随着一声喊骂，王妈妈被推到地上。苏履谦正好经过，怒不可遏地呵斥他们“你们干嘛欺负一个可怜的女人！”，那一群捐棍看着穿着军装，怒目金刚的苏履谦，悻悻地走了。
王妈妈，苏履谦在古城暂寓的邻居。这五口之家，善良和乐，在战乱年代，相依为命。没曾想这次鼠疫老伴、儿子一家三口，都染上鼠疫。早上刚刚硬朗朗的出门，中午回家相继倒下。不到一天，都撒手人寰。王妈妈哀嚎无助，突然遭遇灭顶之灾，本来贫寒之家一下子要给四口人办丧事连棺材皮都买不起，哪来的钱交冥纸税。傍晚，苏履谦回家的时候，远远看到，几个仵作从王妈妈家里出来，只见他们在王妈妈家门口撒上石灰，封上门，把露着人腿的一卷草席扔上旁边的一辆板车拉走了，后面跟着几个捐棍骂骂咧咧“死绝户，害我们连冥纸税都没收到！”
自从鼠疫爆发，漳州军阀发现了又一劫掠百姓的苛税，冥纸税就是当中的一种。由于苏履谦为人刚正，在军队里当了小小的中尉，又不善于官场逢迎，军队每次刮分从百姓收刮来的福利，他分文不取，以至于逐渐被视为异类，被排挤。苏履谦再也无法在这悲凉的人间多呆一分钟。
第二天苏履谦给师部留了一份辞职信，带上新婚不久的妻子林丽英离开了漳州。
林丽英，龙溪石码人，也是热血青年。为了摆脱封建家庭的包办婚姻，在朋友的帮助下到漳州报考了漳州仁恕护士学校（年），学医院当了护士。也许都是反抗封建家长制的先锋，这对冲破封建牢笼的青年被朋友撮合走到了一起。苏履谦离开军队时，她已经身怀六甲。为了生活，苏履谦带着妻子到南安县马头刘林乡的尚真小学当了校长。第二年年冬他们第一个孩子漪蓤出生了，日子虽然清苦，但每天教孩子们识字断文也是很快乐。
有一天，苏履谦阅读报纸的时候，一条新闻跃入眼帘“绥远抗战：‘民族的生存和荣誉，只有靠自己民族的鲜血才可保持’”这就是年11月15日爆发的“绥远抗战”。苏履谦看得血脉喷张，拍案而起。国家民族正值危亡之际，自己怎么可以偏安一隅享受天伦？一连几天苏履谦坐立不安。这天傍晚，苏履谦早早放学回家，特意下厨房做了顿丰盛的晚饭。饭后，他鼓足了勇气拉着丽英的手说了心里话“英，我想到南京去。现在日寇对我中华虎视眈眈，作为一个炎*子孙，一寸土地也不能被外国人给侵占了去。”话音刚落，丽英拿出一张报纸，对他说“不用说，那天你看得报纸，我也看了，行李早帮你准备好了，蓤儿有我，你放心。”第二天，苏履谦辞去了校长的职务，告别妻儿直接北上。他进入*埔军校的教官班受训。毕业后分配到江苏省奉贤县担任社会军事训练总队部军训教官。
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同年8月13日，盘踞在上海虹口一带的日本侵略军继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向国民*淞沪驻军再度挑衅，“八一三”事变爆发。苏履谦带领部队与日本侵略者进行殊死搏斗，在一次作战中他负了重伤，子弹穿过肺部，伤还没痊愈，日寇已经突破防线直逼浦东南桥一带，苏履谦又带领部队转战到奉贤，坚持抗战。年11月5日日本侵略军在杭州湾金山卫登陆，日寇的战机如蝗虫铺天盖地的洒下炸弹，国军伤亡惨重，有生力量很大一部分又被压制在防空洞，无法出战。苏履谦看得心急如焚，眼看敌人就要逼近阵地，他拔出手枪几次要冲出洞口都被战友拦住，苏履谦奋力挣脱，大喊“不能龟缩在此，敌人要上来了！豁出去杀他几个比躲在这里强！”他奋力一跃，带领士兵冲出防空洞，冒着炮火，顽强抵抗直至以身殉国！
烽火年代，家乡的妻子丽英收到他最后一封信是年2月18日，此后再也没有消息。丽英带着孩子靠给人洗洗补补艰难度日，她坚信苏履谦一定会回来！
年的一天，她家门口来了两个国军，他们给她送来一张抚恤令。“江苏奉贤县少校军训教官苏履谦于年11月间抗日阵亡蒋中正”丽英没有哭，她依着门站了很久很久，她哭不出来，她的泪早在艰难的岁月里熬干了，她不能哭，她身后还有两个孩子，苏履谦牺牲那个月，大女儿不满两岁，履谦北上抗日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已经又有身孕，现在苏履谦从未见过的小女儿漪萍都9岁了，她不能哭，她还得代他伺候父母，养育孩子。
林丽英守寡五十几年，一直没有再婚。苏履谦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就是两个女儿和一张抚恤证，可惜文革期间因恐特殊身份连累家里老小，不得已烧毁无存。这成了老人一生的痛。
年，中央有颁布*策规定“凡在辛亥革命或是抗日阵亡者，都是烈士。”老人曾四处写信申请恢复爱人苏履谦的抗日烈士身份，可惜由于没有原始材料，一直未果，直至逝世成为她一生的遗恨。
“我父亲留个我妈妈那句话——一寸土地也不能让外国人给侵占了去，从我们懂事起妈妈就教我们记住。妈妈说，父亲一直都在，记住这句话就是记住父亲。可是，我有愧妈妈爸爸，这么多年了，我也老得走不动了，可是依然没能完成母亲的心愿，恢复父亲烈士的身份。”看着已过耄耋，白发苍苍的舅妈，我心里猛的一疼。烽火四起的年代，民族危亡的时刻，没有国，哪有家啊！中华儿女不分民族，不分*派，不分阶级前赴后继，沃血沙场！
“从*埔军校成立，到抗战结束前夕(年)，*埔军校一共毕业18期学员。而根据年编印的《陆军军官学校第二十一期同学录》中收录有一篇《*埔文献》，年，何应钦在其中明确提出“自第一期至第十八期，以及附属各班队，先后毕业同学达二十五万四千六百零九人，各正战役，先后阵亡，经呈报有案者，一万零四百六十二人，而负伤者，不计其数。国民*在正面战场上组织的四大会战，中国军队更是伤亡惨烈。淞沪会战，伤亡约30万，太原会战，伤亡约12万，徐州会战，伤亡约10万，武汉会战，伤亡约11万。”
经过中国历史学家多年研究考证、计算得出，在抗日战争中，中国军民伤亡共多万人，中国损失财产及战争消耗达余亿美元。
苏履谦只是当中的一个，是那些永远不再回来的几千万当中的一个！一寸山河一寸血！历史不该忘记，历史不会忘记！
请允许我再一次记录他来过的痕迹：
苏履谦福建漳州人，*埔军校第七期工科一大队，别号壹欧，江苏奉贤县少校军训教官，年11月间抗日阵亡。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这位思念父亲哀伤的老人，我知道也许此生她无法完成母亲的遗愿，就如我无法完成她的重托一样，只能以菲薄的文字祭奠那些背家逆行的先驱们！
烈士的英灵永远与山河同在，日月同辉！
作者简介
若水，原名蓝惠娟，又笔名(夕颜)女畲族，70后的吟者。福建作协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漳州市作协会员漳州市诗歌协会会员，仓央嘉措诗社会员，《东方散文》杂志签约作家，《渤海风》签约作家。作品散落《中国诗》《作家文学》《闽南风》《东方散文》《平顶山工人》《华声晨报》香港《文汇报》《诗刊》等散文诗合集《等一个秋天》、诗集《阮的梦》、教育随笔《种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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