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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22 11:13:00
故乡“井”事

刘千荣

民间有一种偏方,给漂泊在外的人包上一小撮故乡井里的泥土,可治水土不服。也许生来就是漂泊的命,久在异乡的我,坐再远的长途车都不曾晕车。天南海北,无论到哪里我都没有过水土不服的迹象,因此井泥是否可以治水土不服之症,还真没亲身体验过,不知真假。

看过电影《老井》才了解中国北方大山深处吃水不易,打口井简直比登一次月球还难。拜读当代著名作家李存葆先生的报告文学《沂蒙九章》,方晓得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沂蒙山区,有的地方连早晨洗脸都是奢侈。我的老家位于江淮之间,属丘陵地带。正常年景并不缺雨水,相反如果雨下的多了,过了,还可能形成水涝。从理论上讲,只要风调雨顺,就会水源充足,但我的家乡缺可供人饮用的清洁井水。因此。有关故乡打井及全村人共饮同一口井水的往事,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犹记得,我们队里有一口老井,始建于何年不得而知。井沿是由几块长方形青石条拼围而成,其中一块青石上雕刻有行楷字,具体内容很难辨认。虽不乏打水者,但井口依然长满蒿、蓼等野草,井壁四周铺满厚厚的青苔,名副其实的一口老井。日后游览过许多古镇老宅,常能遇到一些古井,驻足流连一番,自然会想起故乡的老井。只是老井远在下庄,离我家所在的上庄有大约里把路的样子。父亲去井里挑水很不易,也许是觉得挑水费劲,我的邻居老邹一家人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筹划自己打井。

老邹年轻时当过兵,转业后安置在当时叫大队部,后来更名为村部的副业场,工作任务就是操作打米机、磨面机。那时没有电,全靠柴油机带动机器。老邹每天工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柴油机用摇把摇响,在轰隆隆的机器声里为排队等候的乡人打米、磨面。他的小手指就是在工作中被打断的,属于工伤,当时还医院治疗。

别看老邹缺根手指,手上有了残疾,但他过当兵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界比一般乡人要高,而且心灵手巧,木工、瓦工都能比划几下。他在我们那里做过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便是克服重重困难在自家院内打一口压水井。这件大事可是造福四邻,特别是我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没少沾光。

老邹以一人之智,举全家之力打井,当真不容易。打井需要砖,老邹不愿也没钱买砖。他们一家人便四处捡拾尚能使用的碎砖块,码好堆在院子里。那时我还未上学,虽然不清楚他家人捡拾砖头的目的,不过看到砖头也会主动交给他家人,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

或许是老邹家觉得砖头找的差不多了,便在老枣树下开始打井。平时还要去副业场上班,老邹只能趁早晚挖土作业。开工的时候许多人来看新鲜,并指点评说一番。当时的乡村还是木心笔下“那时慢”的生活节奏。乡人吃早饭喜欢捧着饭碗四处串门,一时间打井的旁边成了村里人吃早饭的聚集地。

老邹打井遇到了难题,井打到一定深度,已经见有水冒出,却突然塌方了。先前的忙碌变成了无用功,一切归于零。

老邹打井失败不久后,我们生产队开始打新的一口井。原来那口老井水质很好,清爽可口,也够整个生产队的人吃,只是从上庄过去太远,不是很方便。如果遇到天干之年,老井供水明显不足。新井选在老邹家西边斜对面的空地上,井的右边是农田,井的左边是水沟,沟、井之间是通往打谷场的机耕路。交通位置不错,打井运砖特别方便。

队里打井是大手笔、大运作,不像老邹家打井那样小打小闹。光是砖就运了三大拖拉机。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了,运砖的拖拉机速度不是很快,许多顽皮的孩子会像铁道游击队扒火车那样调皮地爬上拖拉机。作为乖巧学生的我,有时候会让拖拉机司机捎带我们上学。

坐在大拖拉机的新砖上,听着大拖拉机的轰鸣,一路颠簸是件很惬意的事。砖头运齐后堆在已经被挖出大坑的边缘,与之试比高的还有从坑井中挖出的新土。井看上去很细,但开挖的时候,却要粗很多倍,挖出一定的深度会冒水。再过若干天后,井边的新土平下去,拉来的砖也不见踪影,也就意味着新井即将大功告成。待水泥井沿风干后,终于可以取水了。听说那口井打的非常顺利,没有出现诸如塌方等任何意外。

新井建成打出清凌凌的水,住在上庄的人终于不用奔上一里路去下庄挑水了。刚开始我拔不动一桶水,也不敢往井沿上站。挑水的任务还是得靠父亲完成,而等能担起这副重担时,我已经是住校的学生了。周末归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给家里挑水。厨房的大缸五桶水才能灌满,我一口气挑上六桶,跑三个来回。挑水是力气活,而把水从井里提上来不仅要一定的手劲还是个技术活。传统的木桶不容易沉下去,一般家里的井绳末端系有铁环,这样桶到井水处会自行歪入水中,喝个半饱,然后提起半桶水再快速投入水中,如此几下在嘭嘭如鼓的水声中,才能灌满水。接下来就是往上用力拔盛满水的桶,要注意不让桶碰到井壁上的砖,否则水会溅出来,且容易碰到砖上的青苔。我开始提水是把井绳乱糟糟地散放于井边的水泥地上,见别人在提水过程中会把井绳绕成一环又一环,一桶水拔上来,井绳也完好地挽在手里,不用重新捋顺,挑起水来即可走人。我依葫芦画瓢操作一番,果然省时省力,井绳还不容易弄脏。

后来人们时兴用铁皮桶,铁皮桶重,容易沉下水去,但如果不小心井绳断了,那桶就会立马沉入井底。想要让铁皮桶结束坐井观天的不幸命运,只有找来长竹竿,在一端绑上几个大铁钩,插入井底,在水里来回试探、搜索。如果手里有鱼上钩的沉重感,多半是勾住了铁皮桶,用力往上提,水花翻滚处,沉底的铁皮桶露出水面。也有铁钩只挂在铁皮桶的边缘的情况,稍加用力,铁皮桶滑落会再一次沉下去,捞桶人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不用灰心,只需耐心打捞。毕竟井口也就那么粗,通常情况下还是能让铁皮桶重见天日的。

新井打成后,不仅为乡人提供了清洁甘甜的井水,井边的那片空地也成了夏夜里乡人乘凉聚集的好地方。许多个夏夜,我跟着母亲到井边乘凉。不愿听大人们家长里短的唠叨,我与小伙伴们看着田野里萤火虫飞舞,听着蛙声悠扬,一起托着长音,清脆地念着顺口溜“鸡蛋壳,鸭蛋壳,萤火虫子来抱窝。”

新打的井离我家近,离老邹家其实更近,但这并没有阻挡老邹在自己家院内继续打井的决心与意志。在经过多次失败后,老邹家的井也打成了,他家的井更为先进,封闭式,在井口装了压水机。这是应用杠杆活塞的原理把井水压出来,开始出来的井水有股铁锈味,过一段时间味道就正了。有时候,父亲不在家,而我年幼无力打水,母亲会让我去老邹家打水。打水时,需要先往压水机里倒引水,一下、一下,压满一通水需要的时间较长,不过无需担心铁桶落井,绝对安全。

同一片土地,我们队打一口井,成一口井,可谓风水宝地。但隔着一条沟渠的邻队却怎么也打不出一口井,要么打出的井没水,要么像老邹初次打井那样塌方了。多年打井未成,他们要么用土井水,要么到我们村的新井打水。他们用土井水的居多,需要用明矾处理后才可使用。尽管如此,有一年邻队村庄肝炎爆发,估计和饮用水不洁有一定关系。

我去过一些乡镇机关大院,发现那里的井沿上方装有辘轳,和压水井一样都是利用杠杆原理,不过打水速度更快,也比人站在井沿打水安全。我家搬到镇上盖起平房后,也曾在院里打过一口井,井口很细,必须用小桶才能打水,站在井边,用手往上一提,要省力轻松得多。听说是请专业打井队打的,不过那时的我早已在外漂泊多年。

告别家乡进城后,一直使用自来水,饮用各类矿泉水、纯净水,而爽口的井水只能在睡梦中慢慢回味。有一首西北风浓郁的老歌《我热恋的故乡》深情唱道:“离不了的矮草房,养活了人的苦井水……”更何况老家的井水从未苦过,水有多么甘甜,乡愁就有多么浓重。

(文中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作者简介

刘千荣,安徽霍邱人。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上海闵行作协会员。有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见于各类报刊。多篇作品获奖,并被收入各类文章选编。长篇小说《犬味青春》签约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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