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目录』
■奔九的婆婆老成娃/*圣凤
■傍晚的彩霞/鲍传龙
■杠打老虎鸡吃虫/流冰
■离/蔡金华
■门/韦国华
■纸灯少年/巢志斌
■中篇小说《台风过境》(连载3)/许冬林
作者简介*圣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硕士学位,《未名文艺》杂志主编。创作作品近二百万字,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多篇(首)。出版的个人作品集五部:《野菊花的秋天》、《一路轻歌》、《一棵树的穿越》、《凤的江山》、《等一朵花盛开》。另有诗集《那河那岸》正在编辑出版中。文集《一棵树的穿越》被同济大学、中国石油大学、中山大学等十几所高校图书馆收藏。作品被收录《中国美文》、《中国散文诗》、《中国当代诗歌精品大系》等几十种文学选本。获得过中宣部征文奖、孙犁文学奖、林非散文奖、美丽中国旅游散文奖、江淮散文奖等各类奖项30多次。作品《让兄弟姐妹都开花》入选中宣部全国重点推荐的51部文艺作品。
奔九的婆婆老成娃
婆婆今年八十二岁,是个幸福的老太太。两儿两女四个孝顺孩子,是老人一生最大的成就。他们对老太太敬着哄着顺着,不知不觉,让婆婆老成一个任性的孩子。
如果她指着太阳说是黑的,一家人都说是黑的;如果她指着石头说是*金,全家都说是*金。居家生活没什么原则问题,让老人家高兴就行,是黑是白有什么关系。孝顺孝顺,孝就要顺!日子好了,需要的不就是快乐么?顺着老人的心意,给老人一个好脸色,给老人一些好声气,让老人感到顺气舒坦,就是大孝!
后期,婆婆只能坐在轮椅上,吃喝拉撒全靠家人和保姆。
“张张嘴,哦,张大点,咱们吃饭了!”给婆婆喂饭就像喂一个婴儿,碗下面包着毛巾保温,热了烫了吹吹凉,用嘴唇试试再往口里送。一会又看见老人家皱眉了,忙不迭地问:“是尿了吗?来,咱上床躺下,换片尿不湿!”每次换完尿布,必用温水洗洗,以保下身干净清爽。忽然想起张凯丽和严顺开演的小品《爱父如爱子》,只有过来人才会知道,细心照顾老人与照顾孩子是完全一样的。生命是个轮回的过程,从出生到死亡是个圆圈,开始是孩子,老到最后又回到孩子。小时候父母教孩学说话、扶孩学走路、一把屎一把尿;老了,儿女们扶走路、喂饭、换尿布,也是一把屎一把尿。上下两代人在不同时间做着同样的事情,这就是人类脱胎于动物又不同于禽兽的地方。
婆婆在七十五岁以后,经历了二次重大震候。一次是晾衣服滑到,髀骨骨折;一次是被学生撞到,手臂和大腿三处粉碎性骨折。人们都以为这把年纪了,怕是一辈子也站不起来了。但在精心地治疗和看护下,婆婆竟然两次扔掉拐杖,行动如初,并且在卧病期间连个褥疮都没生过,不能不说是爱的奇迹。
婆婆经常慢慢踱到校园里,坐在花台沿和一些老头老太太聊天。一次,在一个拐角处她无意中听到了大家的议论。一个老太说:老了老了,孩子还交不掉。还得烧呀洗呀伺候他们,累得老胳膊老腿搁哪哪疼,啥时候才是尽头!”另个老太接上说:“想享福呀?你托生老朱奶呀,你看人家,不愁吃不愁喝,保姆伺候着,还想凶谁凶谁,俺们哪有那个命!”婆婆听了,心里美起来,得意了一阵子,但没过多久又犯起老毛病,对谁都挑鼻子挑眼。我家先生对我说:去劝劝老太太吧,只管拣好话说,只要哄得老太太高兴,说什么都照!”
领了任务,我就开始去劝了:您老人家多有福呀,您看身边有多少老人身体不好还得忙这忙那,有的还受气,大家都羡慕您呢!孩子没一个吵您烦您的,时时过来偎着您,冰箱一年四季满满的,每个季节都添新衣服,只愁东西吃不完,衣服穿不尽。瞅瞅,女儿又给您买新鞋了吧,多好看呀!哎呦喂,这身碎花棉袄真不错,咱老太太真漂亮!我吐沫星子乱飞,果然她听了很开心。我又继续:像您这样有福的老太太,全国能有几个,人家退休有工资有福利的,也没您快活呀!您是最最幸福的老太太啦!以后别再生气了,冠心病不能生气的,再说有啥值得您气的呀,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后来保姆告诉我,说我那天的话老太太较真了,自己在那叨咕:“嗯?凤子说我是全国最享福的人,我还能跟毛主席比呀?我能比毛主席还享福吗?”我听后狂晕!
婆婆十五岁从河南讨饭来到安徽,像风吹来的一粒种子,落在此就在此生根开花了。婆婆真正是个文盲,阿拉伯数字都不认识一个,连个电话也拨不好,但这不影响她成为一个幸福的老太太。
婆婆会抽烟,会喝酒,年轻时候吃饭可以没菜,但顿顿不可以少了酒。白酒倒在饭碗里,就着青辣椒,喝个三两感觉不到酒,喝完酒盛上饭三扒两口完了干活去。干活间隙,坐下来抽支烟是最好的享受。婆婆很能干但脾气不好,尤其是上了年纪以后,人家说什么她堵什么。公公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立马堵上:那花就得红一百天呀,多一天少一天碍你什么事?保姆说“哎呀,冷藏室里的饺子饧掉了”,她立马不责难:“饺子都给饧了,你是来帮忙还是干啥地?”小孙子拿着遥控器调台,她也不乐意:“俺就看这个台好,你天天嘴咕嘟子不说话,只会调来调去瞎捣鼓。”一家老少都是她随时攻击的靶子。
奔九的人了,还能像孩子一样使性子,完全不需要收敛自己,这是人生怎样一种幸福!耄耋之年了,从来不必委屈自己,想撒气对谁都能撒,无人跟她计较,一家人永远无原则地迁就她、爱她、照顾她,这是人生怎样一种幸福!
儿子蹲在面前给她洗脚,每一寸肌肤每一个脚丫子都揉洗干净,一边洗一边按摩,跟她轻声细语地聊,句句都是贴心话,即使世界翻了天,老太太面前的那方天空永远是和风款款,阳光灿烂,这是怎样一种幸福!
女儿给她穿衣,每个动作都轻柔,每个褶皱都理顺,穿好扶到阳光下,舒舒服服坐在藤椅上,家人在身边来来去去地忙,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这是怎样一种幸福!
幸福更在于她永远心安理得地承受,不需要客气,不需要领情,没有任何负担地接受孩子们永远的爱与奉献,这是人生多大的幸福!很多老人怕孩子累着,怕孩子耽误工作,接受一点孝敬就有牵挂,有不忍。而我们家老太太呀,受用一切都认为理所应当,在她是一种幸福;在孩子,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呀!孝敬父母,天理人伦,孝心被接受,莫大的快慰!
婆婆于农历二月初三走了,走得非常安静,两女儿正在给她擦洗身子,她就靠在女儿怀里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在落气前十分钟,我还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话,对着秒表给她号脉,完全没有感到最后的迹象。老人这样静静地远走,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当婆婆走完了人生的旅途,撒手离开这个世界,一家人在悲痛之余又无比欣慰。婆婆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金婚银婚钻石婚,却在平凡日子中与公公携手六十七载,一起走到耄耋之年,用行动把婚姻打造成一颗不老的钻石。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一家人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相信老人家一定是带着微笑、满足、幸福和快慰走向天国的。
清明到了,以此文寄托哀思!
作者简介鲍传龙,安徽六安人,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会员、皖西考古学会会员等,现为六安市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六安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六安市非物质文化遗产评审委员会评审委员、六安市皋陶文化研究会副书长等职。已在国内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各类文章余万字,作品多次获得国内有关奖项,参与数十部专书的编纂与编写,主编《裕安故事》等书。
傍晚的彩霞
常常的,在晚霞漫天的时刻,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书桌前,嗅着清茶浓醇缥缈的醉人香气,在洁白无瑕的墙壁的包围下放飞自己的神思;常常的,在落日的余辉里,就这么懒散的站在窗前,听着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内强有力的搏动,和那个真实的自己私下里交谈;常常的,在这傍晚美丽的宁静里,就这么彻底的忘却身外的一切,独自的将自己深深地、以至再深深地融进那个美好忘我的境界里,开始自己快乐的心灵对话。此刻,妻在隔壁的厨房里操持着晚饭,菜刀碰击着砧板,发出叮叮当当有节奏的响声。随着那轻松而充满乐音的忙碌,屋子里慢慢的便会飘满了诱人的香味!而此刻,物我两忘的我就会浑然超脱,早已经将自己那颗被俗世烟尘严重污染了的心放飞在了那方晴朗绚烂的精神天空上,全然不在意身边的这一切。是啊,身陷公门的种种虚伪和虚于应酬的形式客套,以及由之而来的身心不胜的疲惫与烦恼,早已经将自己那颗曾经活络开朗的心锈蚀的很重,只有回到家中后的此刻,我才能将一再的伪装和虚伪的矜持彻底的甩去,回归到原本真实自然的那个自我。只有此刻,我才能有一种彻底的解放的感觉!
书房的四壁围着自下而上的大书橱,透过玻璃橱窗,我看见了住在那里面的许多我深深热爱着的奇人。在傍晚的彩霞里,我会欣然走进时间的历史隧道里,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倾心交谈,讨论社会人生。是啊,我们神交已久,神会心领极深而又心心相印。你看,此刻,卡夫卡正怪诞地朝我笑着,马尔克斯幽默地在向我眨眼,雨果似乎要向我想说什么,司丹答尔神色忧悒望着我,但丁诡异的眼神里总是浮现着那种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狡猾,曹雪芹、吴承恩、施耐庵们抑扬顿挫地朗声说唱着,新文化运动领袖们激烈不停的喋喋争吵,郭沫若、郁达夫们的放荡不羁,丁玲、苏雪林、张爱玲、苏青等优雅的身影……还有那个思想高空上倔强的小矮老头儿——鲁迅先生正皱着眉头在看着汤加丽们美丽而时尚的表演,以及刘再复先生一再充满生命激情的高谈阔论。当然,有高新建、莫言、陈忠实们散淡的思想踱步,还有70后、80后、90后的新新人类文字、率性,以及一系列的酷图和歇斯底里的生命乐声也会从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走出来,参加到只有我才能领略体味的这场独特的生命派对中来。是啊,此刻,生命的知性和光辉在这方小小的领空上自由而尽情地展开,就像花儿悄然无声而美丽的绽放一样,彻底的剥离去人世间厚重的种种伪装和矜持,回归到那个最为真实而本初的自己。此刻,我快乐且无比幸福着,心旷神怡!
人在尘世中行走,其艰难困苦难以言喻,总免不了有那许多不堪的尴尬境遇和违背自己意愿的遭遇相随左右。作为生命单体的人,在社会的强力面前,势单力薄的你往往无力也无法抗拒命运的戏谑与嘲弄。这就是人最大而又无法摆脱的悲哀,而这悲哀将伴随着你的步入社会相随一生。是的,当我们从单纯的自然人完成向复杂的社会人转变的以后,更多的社会的强力就会让我们因无所适从而改变自己的本真纯洁的自我。在各种社会的力道和势力的影响下,往往的,我们就会迷失自我,更甚者还会完全失去自己,变成一个心胸阴暗而狭窄的人,甚至会变成一个惟利是图的小人,一个专事坑蒙拐骗投机取巧者,一个专事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的小人……人在社会上行走,总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伪装着自己,隐蔽着自己的真实想法,为的是更好的伸展自己,以求得一己可怜的生存空间。人是悲哀的,悲哀的就在于常常的会因社会无形的力道而没有了自己,或根本的改变了原来的自己!
在强大而无形的社会力道面前,我总是这样的坚持地认为,人往往是渺小而又可怜的,你无法以自己的微弱之力去改变着什么。这样,就很容易产生一个可怕的人生悲剧:由于人的可塑性与易变性的存在,使之更多的有了后天的适应性特征,这样就有可能在后天的社会遭际中彻底违背自己的本初意愿,变为一个表面镇定而内心可怕的人!在世事风尘的历练摔打中,作为生命单体的人,你得经受住种种的磨难、诱惑和考验,独守住心灵的那团真诚的活火,纵使千变万化也不能扭曲自己。你虽不能集天下万般能耐变化于一身而达济天下,但时刻要牢记的是,你必须得不断修炼完善自我独善其身。这就是我一以贯之的做人准则,也是我身心之所以非常疲惫的真正原因所在!
彩霞折射出无比绚丽斑斓的色彩,映现在窗玻璃上,折射出奇幻而无比的美丽。在绮丽无比心情异常愉快的此刻,我一次次放飞自己的情思,一次次让自那颗己被尘世污染了的心得到净化,一次次使自己的精神在与思想界奇人的抵牾中得到升华,一次次回归到真实自然而又如婴孩般纯净的自己。我爱这傍晚独处的宁静时刻,爱这傍晚彩霞里那份独有的宁静的美丽!
作者简介流冰,中国教育部“十一五”计划课题特聘作家编委,安徽省作协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理事,已在国内外数十家期刊发表作品近千篇,部分作品收入《当红作家美文选粹》《意林签约作家十年典藏》《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中国最好的小小说》及中国教育部规划课题实验教材等百余种图书,出版有《冷夜暖情》《何处是家园》《杠打老虎鸡吃虫》等多部,现为某报文化周刊编辑。
杠打老虎鸡吃虫
美食街大棚下的小吃摊,灯光昏*着。
女人说:“哥,你这样喝咱陪不起。”
程雄满脸透紫,连眼珠子都是红的。他将手伸到女人眼前晃了晃:“划拳,谁输谁喝。”
女人摇头:“要不,咱敲老虎杠子呗?”
“来”,程雄将筷子竖起来,戳在桌子上。
程雄平时并不贪酒,今晚找酒喝,要酒喝,纯粹是因为心情不好。
程雄有个同学叫马晋,原来瘦得跟个猴似的,九几年在九墩塘那跟人打了一架,据说是他欺负了人家女朋友,门牙都被打掉了,对方仍不解气,丢了话,要卸他一条腿,这小子胆子本来就小,天没亮就搭第一班早车跑了。这一“逃”就是十几年,昨天突然回来了,整个人像吹气球似的胖了一圈,红光满面,财大气粗的,说是这一回就不走了,要在开发区投资办一个厂子。中午马晋约了一帮同学在“伯爵大酒店”聚餐,很多同学都去了,其中包括程雄和常丽,常丽是程雄的老婆,与马晋原来都是一个班级的。俩口子难得在这么高级的酒店享受,吃着喝着,临别时程雄还拿走了餐桌上的大半包“软中华”香烟。
其实这样挺好的,那么,程雄又生得那门子气呢?
还要说到这马晋。中午刚散伙,下午马晋又约了,这回范围缩小了一圈。也不知道这马晋是疏忽了,还是怎么想的,居然约了常丽没约程雄。
马晋曾经在学校追求过常丽,传过不少小纸条,搞得全班同学人人皆知。
按说常丽应该顾及老公程雄的感受,推辞掉算了。但常丽没说不去,还埋怨程雄中午不该在酒桌上提及马晋门牙一事。
程雄很不高兴。
俩口子为这事闹了一下午的别扭。
晚上五点半,马晋又打了常丽的手机催,常丽挂了电话,梳洗打扮一番,瞅都没瞅程雄一眼就出了门。
程雄窝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半天,越想越恼火。
天完全黑透下来时,程雄抓起茶几上的钥匙就站起身来,老子也去找酒喝!
程雄出门时,已过了“饭点”,电话打了不少,却没约到一个人,转了一圈,*使神差还是转到了“伯爵大酒店”门口,想想常丽他们吃饭也差不多结束了,于是,就拨通了常丽的手机。常丽在电话中说,饭局结束了,现在他们在“今晚八点”KTV飚歌,还问程雄来不来。程雄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来尿suī”,说完就挂断了。
就在程雄往裤兜里塞手机的当儿,斜刺里突然就撞来一个人,一下子就将他手上的手机撞到了左边好几米的路面上,电池和机身尸分两处,那个人还半蹲着拽住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程雄刚想发怒,低头一看是个女人,是个葳了脚脖子的女人,便顺手拉了她一把,等那女人立稳身子,程雄说:“你看怎搞吧?”
女人的表情很痛苦,望了望他,不解地说:“甚怎搞?”
程雄的眼睛瞪得溜圆,疾步拾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她,说:“就这怎搞?”
女人明白过来,手一摊:“跟老公吵架走的急,没带包。”看他没反应,女人又追了一句,“没带包就是没带钱。”
程雄僵立在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女人也不搭理他,一只脚单跳到路边,就势在马路牙上坐下来,吁吁呻吟,不停地活动着脚脖子。过了好一会,女人才把断了跟子的高跟鞋伸给程雄看,说:“你看这怎搞?”
程雄来气:“怎搞?把那一只也敲断。”
女人果真脱了另一只鞋,使劲往马路牙子上磕。
程雄感到很好笑,女人边磕边嘀咕:“笑个屁”,一会儿又说,“要不你留个号码给我,明天我赔你。”
“留了也没用。”
“怎搞没用?
“手机坏了,刚试过,都开不了机了。”
“那怎搞?”
“你家离这可远?我陪你回去拿。”
“说了跟老公吵架嘛,刚出来就回去,我还要不要脸?”
程雄木讷着,这会儿他正琢磨着常丽他们飚歌究竟有哪些人?结束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其它活动?这样琢磨着,心就有了火灼般的痛,就想再打个电话催常丽早些回家。于是对女人说:“把你手机借我用下。”
“告诉你了呀,包没带。”
程雄一直饿着肚子,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那你陪我喝酒去。”
“好”,没想到女人答得十分爽快。
程雄反倒犹豫了。
“没带钱?”女人怯怯地问,“别吃了喝了没钱买单给人家脸打啊。”
程雄拍拍口袋,点点头。
女人穿上鞋子说:“那你拉我起来。”
程雄把手伸给女人,女人站起来跺跺了脚,“没鞋跟还真不习惯,头重脚轻的。”所以女人的步伐很滑稽,但方向是朝着“伯爵大酒店”去的,程雄赶紧拽了她一把,说:“什么点了?现在是宵夜时间。”说完径自插进美食街。
女人紧赶几步,追上来打笑说:“你怎么不说自己舍不得呢?”
过了半条街,路边就出现了一溜的红棚子,程雄在接近胡同口处的棚子下坐下来,说:“就这了,你吃甚个?”
女人说着“随便”就坐到了程雄的对面来。
菜都是些半成品,在锅里拨拉几下就上桌了。
程雄拆开“百年迎驾”,将两只茶杯倒满。
女人也没阻止,只是说:“丑话说在先,喝醉了你得送我回家。”
“送你回家?”程雄的筷子停在半空,“你是想祸害我吧?”
女人笑了笑,说:“也是。回头被老公看见了,说不清楚。”
女人笑的样子很妩媚,程雄这时才认认真真偷看了女人几眼,三十出头的样子,比常丽身材要好看,而且一笑就露出两个小酒窝。
对面有美女,桌上有好酒,程雄的心情顿时就愉悦了起来。
一开始,俩人还喝得比较斯文,不尴不尬的,天一句地一句地聊,互不探究对方的话,但喝着喝着就热切了,俩人都把各自不快的心思放到了一边。喝酒,喝酒,不一会酒瓶就见了底,程雄又要来一瓶半斤装的,接着倒酒。女人说不喝了,程雄却不依,提出划拳。女人不会,俩人便敲起老虎杠子来。
女人老赢,程雄喝得舌头打不过来弯儿,说话开始不自如。
此时,街上的行人已经很稀少了,美食街显得分外清冷和空旷,整条街都飘荡着程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说话声。
摊主等着打佯,又不好直说,百无聊奈玩起了手机,程雄看见了,就急急巴巴地要来了,躲到一边拨通了“常丽常丽,是我啊,你老公……你可回家了?你说我啊……在喝酒,是的,跟一个美女呢……怎么会是骗人呢?不信?不信你过来看呀……伯爵大酒店呀……”
正通着话呢,突然从旁边走来个男人,上来就拉女人,女人的屁股粘在凳子上,死活不动弹,男人就说:“好啦好啦,不生气啦。”
程雄拿着手机,转过身来,眼睛发直,问:“干嘛、干嘛、干嘛……”
男人停下来,望着程雄,然后又瞅了瞅女人,问:“这人谁啊?”
程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谁啊?我他妈是谁啊?……你说你是谁?”
男人火了,指着女人说:“我是谁?我是她老公。”说着一把拽起女人,“给我回家。”
女人摇摇晃晃的,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嘀咕:“错啦?错啦……你说‘我错啦’,我就回家……”
男人并不理会,拽着女人推搡着走到了路边的奥迪旁边,腾手打开了车后门,把女人往里塞。女人上了车,还把头探出来,朝程雄喊:“老虎老虎、杠子……哥……改天再喝啊……”
“好,好……这盘我出虫……”
摊主几乎是从程雄手上夺过手机的,刚到手,手机就响了,只听摊主说,是的,酒多了,你快来把他接回家吧。
程雄懒得理会,伏在桌上,嘀嘀咕咕就睡着了,涎水拖得老长……
“你看看你,喝那么多找罪受啊,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下次不去可行啦?”程雄在睡梦中被人推醒,见是常丽,迷迷糊糊吱唔着:“……玩得开心吧……开心,肯定开心死了……”
常丽搀扶着程雄出了美食街,到伯爵大酒店门口时,程雄突然站住了,死活赖着不走,嘴里不停地念叨:“坏了坏了,手机、手机,她还没赔我手机哩……”
常丽狠掳了他一把,嗔怪道:“回家,有事明个说。”
“好,回家……”踉踉跄跄的程雄哼起了“夫妻双双把家还”*梅调儿。
清冷的街灯把夫妻俩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作者简介蔡金华(女),笔名桑叶儿。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年9月9日生,安徽省六安市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写作。有小说、中篇小说和诗歌散文散见于《清明》、《当代小说》《诗歌报》、《诗歌月刊》、《希望》、《草原》、《女子文学》、《安徽青年报》、《安徽日报》、《文化周报》《天水晚报》《江淮晨报》《大江晚报》等报刊杂志。出版个人文集《桑叶儿诗文集》年出版诗集《传说集》中篇小说《火痕.水印》获安徽省消防文学大赛三等奖。年小说《灵迹》获互联网大赛三等奖,中篇小说《今夜,繁星辽阔》获安徽省作家协会第二届小说大奖赛“古井杯”江淮小说奖。有中篇小说、短篇小说分别收录六安文学60年丛书,中篇小说卷及短篇小说卷。
离
一
若飞把小不点带回家纯属是一个偶然。那天下午,从第二节体育课刚开始没不久,若飞与邱两个人先后悄悄地离开其他同学的视野,在操场后面的空地上打起了弹子。邱没转到他们这个学校之前,若飞打弹子的高超技术在整个学校无人能及,这个拿手绝活也是除了学习以外最让若飞感到骄傲或者说值得他骄傲的事情。但是,从邱转到这个学校那天开始,若飞在同学心目中的地位就开始摇摇欲坠,逐渐下滑;这种隐隐潜在的危机感是若飞最不能忍受、也最不愿忍受的。这段日子以来,若飞满脑子里都朝思暮想着能早点与邱面对面地对干一场,分出个高低上下来。所以,与他单打独斗一次,成了刻不容缓也是逃避不掉的事情。
他们从下午那堂体育课开始,一直打到夕阳西下。直到若飞终于输光了自己袋子里所有的-——六百二十八颗弹子后他才决定罢手。当邱拎起那袋弹子转身扬长而去时,面对空旷无人的大操场,若飞若有所失地站起身,他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将装弹子的空袋子远远地抛到坡下的池塘里。暮色中有蛙声溅起,被晚风远远地传送着。
十四岁夏天的这次弹子打斗,看似无影无形,但对若飞来说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当这个致命的打击无声无息地穿透他单薄的身子,在夜色快要涌上来的时候一直紧随着他往回走,他竟混然不觉。在经过一下午紧张打斗,大汗之后,若飞的身体莫名地颤抖了一下。暮色在小巷里游动,隐隐的光亮慢慢变暗,这样无意识地走了一段路后,他听见自己身后有着轻微的、细碎的响动,他有点惊慌的转过身来,发现黑影里,有个小东西一直跟在他走面。他停下时,它也站住不动,他们这样对视了一会儿,若飞才看清它的模样。他微微舒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随着他的走动,那细碎的脚步声仍如刚才那样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走出那条长窄的小巷子时,路边的灯光闪亮着,若飞弯下腰来,把那个小东西抱在怀里。
他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儿,母亲的叫骂声就传了出来:“你这个死孩子,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才回家。”
在母亲的责骂声中,他把那个小东西放下。若凡走过了看着它说:“这是个什么啊?猫不像猫,耗子不像耗子……”
“姐,还真给你说对了,它本来就不是猫,也不是耗子。它是一只小狗。”若飞说完,快步走进厨房洗手吃饭去了。
不大的堂屋里,若凡蹲下身来,与那个小东西面对面相视。从弟弟把它放到地上的那瞬间,若心就一直细细地打量着它,越仔细看若凡越觉得它不像狗,与之说它是条小狗,不如说它更像一只狐狸。看上去它除了很小之外,一身*毛在灯下很亮、很有光泽,这样光滑又有质感的毛本不属于小狗儿,小狗身上的毛一般都很柔软,而它全身的毛所呈现*色中夹杂着少许的金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若凡伸手把它抱起来时,才发现她原来是个女子,她的两只耳朵直立着,脸形小巧,嘴巴尖尖。唯一让若凡觉得她不好看的地方,是她的尾巴不知为什么被生生地截断了,虽然伤口已经长好,但那条尾巴上断痕仍在,秃秃地、明显地短了一大截。
“若飞,过来我问你,你真能确定这个小不点是一条小狗,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若凡放下她时,仍将信将疑。
“姐,我当然能确定她是小狗。”若飞一边吃着饭一边过来小声说道:“路上我抱着她,听她叫过来着。”若飞说:“姐,你说她是小不点,那以后我们就叫她小不点好了。”
二
冬天的时候,小不点渐渐长大了一些,其实说她长大不是指她的身体,单从她的外形来看,她比五个月前本没有大出多少,唯一能让人看出她正在长大的地方,是她那条断掉的尾巴。那条尾巴不知为什么,如同果农对果木的枝杆修剪一样,截去一段后,不但没影响她正常的发育,反而使她尾巴比任何正常狗的尾巴长得都要长些,而且尾毛密且深长,她尾巴伸展开时如一柄蒲扇,在身后摆动,或拖或举,都与她自身的比例极不相称。更让若凡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长大后的她,更加像一只金毛狐狸。在她身上依旧没有多少狗的习性。她像一个温婉的女子,显得安静而从容,一般狗喜欢吃的东西,她都不感兴趣,吃饭时你要是给她块骨头,她只伸出小小舌尖,舔舔上面的味道从不往深处啃咬,为了弄明白她为什么不喜欢啃骨头;若凡伸手在她嘴里触摸她的牙齿,这才发现她除了前面上下两排整齐的小牙齿外,里面两边上下都没有尖尖的利齿。
后来再喂吃食若凡只给她用汤泡点饭,没有荤菜时,给她素菜拌饭她也能吃得津津有味。和大多数的女孩一样,她喜欢吃零食,瓜子、花生,放到她面前的小板凳上,她都能慢慢咬开,吃到里面的瓤,她咬开的壳一般不会碎。水果与奶糖她更是百吃不厌,每次她吃奶糖牙齿都会被奶糖粘住,蹲在那儿慢慢舔化的样子特别可爱,那情境若被若凡见到,心里总会涌出一种想帮她的冲动,拿点水或是给她一块苹果。夏天的时候,她还很小,家里吃西瓜也会切一小块放到她面前,她蹲在那儿安安静静的吃相,比人啃得还要斯文、仔细,最后只剩下薄薄的瓜皮。在她吃东西的过程中,哪怕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只要你叫她一声,她就会停下来,一动不动,直等到你拍拍她的头,她才会接着吃。
在那条街上,她似乎熟悉所有人的气息,无论谁回来的多晚,她也能分辨出来。若是有陌生人经过,她会叫上一、两声,好象是在提醒熟睡的人们,人一走远,她便很快停下声来,从来不象其它的狗那样得理不饶人地叫个不停。白天见了生人她也不喜欢叫,只是她脖子上面的毛会竖立起来,做出发怒生气的样子,那时候,你只要能叫出她的名字,她便很快安静下来。
三
小不点头次怀孕生下了一对双胞胎。面对她的一双儿女,若凡不得不相信她是一条狗而不是狐狸了。虽然那条灰色小狗耳朵尖尖的有些像她的样子,那条纯黑色的矮腿狗胖嘟嘟完全是一只可爱的哈巴狗的形态。它们吃奶的那些日子,小不点很少出门,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只有大小便时她才会出去,其它的时间她躺在自己的小窝里,任它们趴在她身上吸奶或是把它们搂在怀里,那份疼爱与不舍一直让若凡的内心感动不已。在她的两孩子吃了一个月的奶后。有天,若飞乘她不在家时,把她的一双儿女分别送了人。
她回到家里一下子傻了,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她,开始在屋里屋外来回不停地寻找着,直到深夜才绝望地回到窝边却怎么也不肯躺下,她一声不响地在那儿转动着身子,嗅着窝里的气味,随着她身子的转动,她饱满的乳房也沉沉地转动着。看着她的样子,若凡心疼的一下子哭了起来。“若飞,你怎么把它们弄出去,就怎么打它们给她找回来!”若凡第一次大声哭叫道:“你得把她的小狗给找回来,找不回来两只,一只也行啊……”
小不点连续两天不吃不喝,若飞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找他朋友讨回了那只黑色的小狗,并信誓旦旦地许诺他说:“不是要回来不给你了,只是小不点实在太可怜了,她都绝食两天了。就让她多带些日子再给你们,你们也好喂养……”
她们母子再相见时,小黑一下子扑了上去,把她奶头含在嘴里再也不肯松开。
若飞把小黑送的不远,是给船上一块长大的一个朋友。淠河上的运输虽然逐渐开始萧条起来,但还是有许多的船只忙着装运货物,那些运输的船只在岸边都有自盖的简易房屋。把小黑弄回来又让她带着喂养一些日子后,朋友家船每趟生意回来,他们就把小黑抱上船玩一两天,每次弟弟的朋友来家里抱它,小不点也会跟着去,就这样慢慢的一来二去,她习惯了他们抱它上船,等船走时再把它给送回来的日子。第一次把小黑放船上带它走时,小不点好象没明白过来,等船解开缆绳慢慢离开码头,她才突然明白过来,低低地浅叫着,顺着河堤跟着河心行驶的船跑了很久,直到看不清机驳船的影子她才停下脚步。他家船离开码头的的几日,小不点每天都在他家河岸边的房屋外守候着,等他们家的船回来。当一趟生意下来,他们家船刚停靠在码头上,朋友一眼就看到小不点正蹲守着岸边望着他,他抛锚,拴好揽绳赶忙放跳上岸把她抱上自己的船上。打那以后,她与他们一家人的关系也变得亲近起来,船上那家人如同喜欢小黑一样喜欢上了她,她似乎也把他们的船当成了她的另一个家。每趟生意,只要他们家的船一到,无论停靠在哪个码头装卸货,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家的船。
有次他们船回来天快黑了,他父亲很晚才回家,她看到他,跟他身后转了一圈,谁都没看见她什么时候走的。那天夜里,他们家的船因为到的晚,没有靠到码头上,只到拴在别人家船的后面。夜里,若飞朋友一个人睡在船舱里,他隐隐听到船杆边好象有轻轻的水声,他忙从炕床上爬起身,拿着手电筒从船舱钻出来,一脚踏上船杆他就吃惊地发现,小不点在水中扑腾着,她两只前爪正扒在船杆的靠把上,一次次地试着往船上爬……
四
小不点来到他们家的第六个年头,若飞在母亲四处努力奔走下当上了兵。在他快要走的那几日,小不点一胎竟生下八个小狗崽儿,创下了她一生的一个奇迹。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八个小狗崽全部存活了下来。它们的身子只有小老鼠那样大小。或许是小不点慢慢老了、孩子也带多了,也或许是因为它们八个每天都处在吃不饱的状态,它们只要一逮住她,便统统扑到她身上,拽住她的奶子死活也不松口在她身上叮咬着、吸吮着,这样毫无节制地吸取最终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她开始躲避外逃,整天在外面四处流浪,有时到下半夜她才敢回家看看。那些天,若凡每天都会冲上三次便宜的奶粉给它们挨个喂下,来缓解小不点的无奈与无力。
若飞临走前的那晚,一家人一起吃着晚饭,因为若飞要走了,家晨的晚餐很丰盛。饭刚吃了一半,小不点从外面一下子蹿了进来,她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死劲刨着地面,在她扒刨的过程中,她的口中吐出一大摊在外面吃进肚里的食物。看着小不点的样子,第一个慌了神的是若凡,她放下手中的碗跑到后面取来清水给她,她绝望地看着若凡,那眼神至到今天若凡想着都很心痛。她伸出舌尖舔了舔碗里的水,然后低叫了一声又飞快地跑了出去。若飞跟在她后面一边跑一边叫着她的名字:“点点,点点,你吃了什么呀,你别跑啊,你快停下来……”
她依旧低低地、绝望地叫着,分不清方向在马路是四处乱蹿。就在若飞快要撵上她、抓住她的那一瞬间,她从糖酒公司的大铁门下面钻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作者简介韦国华,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常务副秘书长,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六安市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兼秘书长,《淠河》杂志执行副主编。喜欢阅读、写作、书法、摄影、音乐、打乒乓球、旅游等。习作余万字。公务员,供职于国土资源部门。
门
我出生在金寨县城梅山镇。当时父亲在城关镇工作,医院工作。我们家住在史河边,房子的屋顶是麦草的,墙是用麻秸杆扎的,再在外面糊上泥巴。我估计大人用脚一踹那篱笆墙,就可能踹出一个大洞。那墙上的两扇简陋的玻璃窗,两个人用手也许就能给掰下来。所以,这样的房子,有门没门也无所谓。屋里所有的东西,无非是两张床,一张桌子,母亲出嫁时我姥姥家陪送的两只红色的木头箱子,再加上一个用木板钉成的小碗柜,还有几个小凳子,如此而已。至于当时的门是个啥样子,我那时太小,已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个单扇的薄木门。
后来我们兄妹跟着母亲,离开父亲下放到父亲的老家那大山沟里当农民。还是住着草房子,不过是三间,比在县城里的房子多一间。墙是泥土筑的,比城里的篱笆墙要结实多了。门呢,是对开的两扇大木门。大门下方各有一块长方体的木头门枕,门枕上方有一个小窝,两扇大门的轴,就插在那两个窝里,转动九十度,大门便可以开关了。因为门枕将大门托了起来,大门关着的时候,下方便形成一个高约一尺和一米多宽的长方形空洞,所以,在门枕面对面的那两面,各垂直地开一道槽子,用一块我们叫它“门堑子”的大木板插在那槽子里,就将那门洞给堵住了。再在门堑子背面的上方楔上两根木桩,大门一关上,木桩就紧挨着门板的底部,这样,大门锁上后,就无法抽掉门堑子,大门就严实了。但我们家里的人白天出门干活或孩子去学校上学后,门堑子从来就没有安上过,村里其他人家也是这样。我就多次与小伙伴从人家的门洞里爬进去玩,甚至喝人家开水瓶或瓦罐里的茶。不上门堑子,这是因为家里养的牲畜在我们家人不在家时,是需要经常进屋里去的,比如鸡要进鸡窝生蛋,小狗、小猫要进屋里去吃食——那时我们农村家里的鸡鸭窝大都建在堂屋供桌的旁边,这样可以防止在夜里野猫来偷盗鸡鸭。特别是当我们天黑后回家时,家里的鸡、鸭什么的,可以自己从门洞进屋,再进它们的窝里,不至于被堵在大门外。我们在农村生活了近二十年,都是这样昼不闭户的,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家的粮食、衣服等被什么人钻进屋里偷走的事情。
我从乡下调回县城工作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住上了砖墙的瓦房,后来又住上了楼房,大门依然是一扇独木门,在我们头脑里还没有明显的防贼防盗的警惕性。虽然家里有了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还有放在家里的衣物、钱包、手表和首饰等,也基本上不担心被别人撬开门把这些东西偷走。
可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情况就不同了。年,因为我与妻先后调到市里工作,就把家从县城搬到了市里。我们买了一套多平米的房子。在装大门时,发现先搬来的邻居各家都在大门处除了安装一扇木门,又在木门的外面装了一扇铁板制的防盗门,那防盗门比里面的木门结实多了,要想随便将那扇防盗门给打开,是很不容易的。每家防盗门上还有一个瞭望孔,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但里面的人却可以借助外面的光亮,看清楚敲门人的面容,遇到不认识的陌生人,就不做声,防止坏人闯进屋里来。虽然家家户户都安上了这种坚固的防盗门,我们小区里总还是时常有人家被贼偷了。比如从楼顶爬下来,从阳台上进入屋内,偷走人家的现金、首饰和手机什么的;住在二、三楼的,小贼会从各种管道攀上来偷东西。我家放在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的反光板,竟也被人偷走了,我估计小贼是从6楼的天窗爬上楼顶的。
今年春节前,退休在家的妻对我说,她一人在家时,一听到有人敲咱家的门,她就有点心惊肉跳的样子,怕是坏人来了。
因为我家住在五楼,下面还有一层是储藏室,所以我们家的位置相当于六楼的高度。妻每次提重的东西上楼梯时,就感到有些吃力。于是我们与儿子商量,在老淠河西边的一个小区买了套新房子,虽在20层,但有电梯,上楼是不费劲的。这个小区的门比我们老房子的门更具防卫性。拿到新房后,物业公司发给我们家几张卡。进小区大门时,保安盯着你用那张卡打开人行通道,你没卡,就可能被怀疑不是本小区的人,如果再有点**祟祟的,更会被怀疑是小偷盗贼之类的人;如果真是什么坏人,在身着军装色制服、头戴贝雷帽、年轻壮实的保安追问下,会吓得腿软的。到了我家所在的那号楼的大门,需再用那张卡朝大门旁边的一个小台子上一贴,厚重的大玻璃门才能“咯噔”一下打开,没有卡的人就甭想进去。亲朋好友来了,在小区大门外需填表登记、接受询问;到了楼下大门前按电铃,各家可通过家中的可视电话,查看来人是谁,一旦有疑点就挂掉电话,将来人堵在楼下的大门外。这还不是最后一道关。最后一道关,是来人乘电梯上来后,客人面对的是一扇加厚沉重的防盗门,主人听到门铃和敲门声后,如心里还不够踏实,还可以在门上的瞭望监视孔中对来人作最后的“审查”。
在我的人生历程里,我家的大门就发生了如此的变化:从不结实到结实,从单层到双层,从木质到金属,从机械到电子,从简单木门下心不设防,到复杂的金属和电子结构后却时时心生警惕之心。我不知道,这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步?
诚然,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与过去相比,确实是无法相提并论的,但社会的治安、人们的安全感能比得上我童年的那个时代吗?
不久前,国家提出*府机关、大学和各类住宅小区等,将逐步拆去围墙和大门,因为这些围墙和大门的设立不文明,还占据大量的土地和本应开通的城市道路,给城市交通带来了拥挤,这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不过,我想,在全部拆除这些围墙和大门之前,最好先把“户不夜闭,路不拾遗”的中华文明之风和诚实守信的社会公德先恢复好建设好,这样我们才不需要去精心制造和安装那么多人与人之间的一道道不断强化的大门。
纸灯少年
作者:巢志斌
恢复高考的时候,我刚刚踏进中学的门槛。要知道,上世纪70年代初,林彪从飞机上摔下来的时候,我们才进的小学,而小学以来,我们可是一直在以*帅、张铁生之流什么造反英雄、白卷英雄为榜样,哪里还谈得上真正的读书学习啊。
看到学校里真的有许多阿G阿J考上了大学,甚至远远地从内地的皖中小镇考进了中国最高学府清华、北大,进了我们少年心中向往的首都北京。我和我的“恰同学少年”们受到学校里这种气氛的影响,一个个蠢蠢欲动,也相互励志,要以那些红透整个校园整个镇子的大哥哥大姐姐为楷模,到明天也要红一把、火一把。
学校在镇子的西北,穿镇而过的*泥河恰恰将学校与镇子隔开,我们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大桥和一座没有栏杆的小桥,白天当然没有什么感觉,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就涌过桥头,但夜晚却不一样了,再熟稔的道路也经不住黑暗的逼视啊。每天晚上我们都去学校上晚自习,女生便纷纷随身带上一把电筒,男生也在家中争吵,为向父母要到一把电筒想尽各种借口。进入农忙季节,教室里本来就昏*昏*的灯光,此时愈加难以保证,电压低到常常日光灯眨巴眨巴启动不了,停电更是成了家常便饭。遇上停电,有同学便捺亮电筒,就着电筒光看书学习,让没有电筒的同学羡慕得眼睛发直。可电筒光毕竟不能坚持太久,而且在那个年代,即使是看书学习用电筒作照明也未免太过奢侈。猪肉才七角三分一斤,而两节电池至少要七八角钱啊。
第二天晚上,一位姓刘的同学带来了一盏自己制作的小小煤油灯,让我们大开眼界。读过冰心作品的女同学就惊呼:“小橘灯,小橘灯!”整个晚自习的时间,大家讨论的中心内容都是他的煤油灯是如何造出来的。原来,刘姓同学因陋就简,利用墨水瓶作灯座兼容器,墨水瓶的盖子用烧红的小刀烫开一个口子,灯芯用牙膏皮卷紧火纸制成,上面的灯罩则是烟盒里的锡纸。嘿,小小的一个纸灯摆在课桌上,玲珑剔透,在书桌上照出一小块光亮,真的蛮适用,也很温馨,它最大的好处是一点黑烟都没有,这可比家中的煤油灯还要强呢。
在刘姓同学的帮助下,几天时间,镇上的十几个男生女生一个个都有了一盏小纸灯。刘同学也是举一反三,愈做愈精良,比如牙膏皮撕开后要刮得平平的没有一丝皱褶,包好火纸后先用煤油浸透,再用锤子轻轻地敲密实,这样就既不费油又不产生黑烟。我们十几盏小纸灯在教室里大放光明,什么电压不足啦,什么停电啦,已经全不在话下。
老师、校长来看过之后,悄悄地在校园里议论道:“初二(1)班的这些学生,还挺能动脑子的呵。”
也是因为小纸灯的缘故,班上的男女同学关系格外的融洽,在那些岁月里,我们头抵着头,手把着手,互帮互学,相互提高。学习不再是负担,解题反而成了乐趣。有位叫小丽的女同学,连续两天晚上都没能来上自习,我们问她她也含混不答。星期天我和学习委员一起到她家中家访,原来是她妈妈生病,她晚上要在家照顾小弟弟。听我们说了学习的一些情况,她的爸爸妈妈都很感动,说本以为小丽成绩差,没人跟她玩的,哪知道你们现在对她这样好哇。于是小丽又回到了晚自习的队伍里。
三年之后,我们走进高考考场,然后是焦灼的等待,是中榜的兴奋,是与老师、同学的依依话别。各自踏上前往北京、上海、南京的路途前,大家说,来年再相会。这又是N年过去,当年的同学已是天涯四方,再相会的机会也越来越少,而且,我们都跨过了不惑之年,走进人生的中年。但是我相信,少年时那一段漆黑的夜路上,男生女生擎着自己的小纸灯,走成一道灯光点缀的风景,绝对成为我们人生路上弥足珍贵的记忆。
(3)
川朴去下面的南台县检查工作,地点靠近海边,他人又瘦,一上午的风吹得他几乎成了干巴巴的咸鱼。中午不喝酒,饭桌上寡欢,晚上接待单位略备薄酒。川朴起先推辞不喝,只举着斟了红酒的杯子略略沾一下,蜻蜓点水,笑笑。接待方的办公室主任看气氛老抬不起来,捏着个酒瓶子绕桌子团团转,比尿来了找不到地方还要急。终于推出来白芷,最后一张牌了,曾在全市本系统的迎春联欢上主持过节目,被川朴面前面后多次表扬过。
说来有点故事,白芷是川朴的师妹。说是师妹,不过是两个都毕业于南方的一所冶金学院,其实两人差了十二届,刚好一打年头,蛮有意思。大约是前年初酒桌上英雄话出处,倒出各自的来路,一碰,对上了,一个山头上下来的,从此以师兄师妹相称。虽然叫起来不亲不疏,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但也只在酒桌上过过场,成为临时添补的台词。其他场合,白芷很清楚,自己是下属,迎来送往之间,热情不乏谦逊。
向来,川朴下基层,很少醉酒的。可是这一回,竟然没收住性子,白芷软软几句话,他就由着她斟,陪着她喝,然后跟所有人碰杯。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听说台风啊什么的要来,就有一种如临末日的不安与恐慌,接着催生出放掉一切只争朝夕的狂欢之态来,带有悲剧意味的狂欢。川朴大约就是这样在白芷的关于环境气候的感慨下喝多了的。10月23日凌晨,川朴醒在南台宾馆里,掐着发紧的太阳穴回想,依然认为自己的放纵跟台风催生出的末日感扯不清。他甚至想起20多年前,大学毕业前一天,身为学生会中层干部的他也加入暴乱行列,把饭缸子从楼上嘭嘭扔下来,砸在篮球场上;把柜子里一床旧絮拖到操场上点火烧掉;喝酒喝到半夜,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放声哭。其实毕业在基层工作后,他知道那饭缸子完全可以带回来盛猪油,或者让它坐在煤球炉子上煨蚕豆,至于那一床絮更可以翻新了给刚出世的儿子垫垫尿。可是那时候就那样不计代价地干,不去想明天,也是一种末日感在作祟,美妙的大学时光到了末日。可是20年前的那场放纵里,其实并非只有末日感在刺激,还有一种僵化固执单一的生活方式被打碎的痛快在唆使他那么去干。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一条线捆了他活跳跳如出水鲫鱼一样的四年青春,终于毕业钟声敲响,从此龙归大海鸟入林,那时是这样想的。那么如今呢?大口灌酒,敬白芷酒时,借着校友关系还故意握了她另一只手,白皙修长提起来看,在她掌心里坏坏地挠痒,这一切,除了末日感,潜意识里是不是也搀杂了野心?一种想要从方格一般规矩端正的日常里突围的野心?川朴不敢去想,他怕了自己,惟恐看见一匹脱缰的黑马正是自己,从脑子里迎面得得奔来,于是打住思绪。
川朴在南台宾馆的辽阔席梦思上翻了个身,思绪像光滑井壁爬行的蜗牛,爬爬又掉下来,回到起点。他又想起昨晚饭桌上的人事,依稀记得自己在这种台风制造的末日感鼓动下,对白芷挑逗了几句。他也记得,白芷是接了招的。白芷劝他酒时说:局长放心吧,人生能得几回醉,今晚你不用回去了,老总已经安排我给你订好房间了,号。然后酒过上楼,他邀请他们上去坐坐,没想到白芷当真过会上来了,当然肩膀边还搭了位名叫木蓝的大姐来陪着。川朴刚想自作多情,以为白芷也被末日感笼罩所以非常规出牌,因为,他印象里白芷安守本分,要有戏早有戏了。没想到,白芷进来后径直走到窗台边,检查窗子有没有关好,再给他扭好玻璃窗扣子。忽然又转过身说:本来是观海景的最好的房间,如果台风提前来到,这里简直像前沿阵地……要不,换个房间吧?川朴卧在沙发上摆手说:免了,免了,你这一说,我还倒真想好好见识一番。陪白芷的木蓝大姐手机响,出去接,见他们谈兴浓,找个借口先辞而去。白芷起身也要走,木蓝说:那你帮局长换个房间,有什么东西帮局长搬过去再走吧,辛苦你了!川朴没说话,白芷只好留下。
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白芷觉得有一群蚂蚁从她心里爬到她身上,浑身所有的细胞都紧起来。紧着紧着,她变成皮影一样单薄的人,灯光打过来,红啊绿啊,她所有的脏腑所有的心思被他彻底看个透,衣服都包不住。
川朴倒是放松,问白芷的工作,大学毕业后这其间职务的变动与升迁,末了叹一口气,替她怀才不遇。白芷自卑泄气得低下头。川朴终于放出口声来:别急,我来给你活动,总落在这么低的位子上,多丧人志气!
白芷知道,接下去自己该怎么做。她想起这大半年来,同办公室的大姐木蓝总是点拨她:白芷啊,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有好好的同学关系不用一用,你还打算在这个大杂院一样的办公室里守一辈子啊?比她小的80后半夏也说过她:白芷,你傻呢,你自己不去抓人抓关系,天天跟着我们瞎混有啥意思!你还当机会这东西像大街上散发的美容广告纸,你路过,他硬往你手里塞?你自己总得有所表示吧!半夏说的时候头都不抬,手指在键盘上蹦跳也没停,显然这个道理对于别人是不用脑子只须翘翘脚趾头都能想明白。木蓝姐不经意又一句:你女儿还在你姑妈那吧?一句话噎得白芷又低下头。艰难到愤怒的时候,白芷终于忍不住想: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还有什么贞操可守的?还为谁去守贞操?
白芷没有经过川朴的多少舆论导向,她自己已经将自己开导好,近距离面对前夫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道坡不难翻,得益于她的同事们将她这辆笨车已经推到半山腰,川朴再接手搭把力,她的思想就转过来了。别人有车子、房子、她呢?她大学毕业后在这个滨海小城里除了生个孩子,除了变老一些,还有什么?她离婚后,骑电瓶车上班,按部就班,周五晚上从姑妈那里接回女儿,周日晚上再送回去,短暂的母女小聚,短得像一出稚嫩的课本剧。再说毕竟是姑妈,感情上到底隔了一层,每回接送,心里怀着抱歉。白芷老家在长江中下游那边,六岁那年爸爸妈妈过江做鱼虾生意,大清早雾气朦胧,爸妈坐的小船在江心被大船切掉,一船人都葬身鱼腹。失去父母的白芷投靠了姑妈,随她来到这个冬天不会下雪的南中国海边,一过竟是二三十年。她想,如果自己有钱,就可以请保姆,就可以接回孩子,就可以……天啊,她白芷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早早创造机会攀上这根线!女人本来就是一根柔软的丝瓜藤子,必须得攀上高处的绳子或线,才能好好地开花结瓜啊!
想到这里,白芷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在沙发的另一头终于抬起了脖子,抬起了胸,挺起了腰,像一坨揉压紧实的面团终于在暗夜里完成发酵,蒸成了清晨竹屉上泡松松硬朗朗志气满满的大馒头。
话题换了个频道,既然是同门师兄妹,难免要伸出记忆的手勾出一叠校园往事来。川朴拿杯子,自己倒了水,呷一口,倒先自笑起来。白芷抬眼看他,很迷惑的样子。
川朴说:每回首从前,我就想起在大学里看电影,看到半夜回来,学校大门已经关了,只好翻院墙。我们那时候翻院墙,老从单身教师宿舍那边翻,就是北边的那一丛矮的还盖着小瓦的房子,知道吗?
白芷摇头,表示依然迷惑。
川朴就说:对了,你们那时候估计已经拆了。
白芷说:北边是一栋艺术楼。
川朴说:哦!太旧了,早该拆了,应该是建了新楼的。对了,你猜那夜我翻墙看到什么了?
白芷摇头,猜不到,没法猜。
川朴说:我看到了我们英语老师在床上,还有一个男的也在床上,估计是她男朋友了,窗帘只拉了一半,以为窗子对着院墙没有人的,房间里电视机还在开着,声音很大,也不看。
然后呢?白芷克服羞涩大着胆子问。
然后我就坐在院墙上,一直看,等于是又看了一场电影,直到电视机关掉,我才滑下院墙来。川朴笑答。
白芷笑起来:你还真坏!我没想到你有这样坏!
川朴说:其实看后我心里还是蛮失落的,因为我们英语老师平时很淑女的,我没想到淑女也那样,而且那时候,我们也都很喜欢她。总之,那夜我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刺激,有点哀伤。回到宿舍门口,也不进去,一个人看了会白白的月光。
白芷听完,身子前倾着摊下腰来,胳膊肘支在并列的双膝上,十指交叉抱成拳,贴到鼻唇间,若有所思: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她悠然太息说。
川朴已经从包里打出一根烟来,从身边茶几上小盘子里拿来一包印着宾馆名的火柴,哧——点着了。川朴仰天吸一口,噗出一团淡蓝色的雾,目光自烟雾之后软软看过来:不介意我抽烟吧?
白芷笑:你已经抽了,还问别人!
川朴回道:我可以再摁灭呀!我为我抽,我为你灭,就有人情在里面啦。
白芷抬起腰身靠回到沙发上,笑道:抽吧,没事,我在办公室里早被“熏”练得刀枪不入了。
川朴收敛了一下嬉笑的面孔,稍稍正经些说:抱歉,说故事说得忘记征求你意见了——我身上故事很多的,下次来,还说给你听,对了,把你手机号给我吧。
白芷报了一串数字,川朴一一在手机上摁,很快,白芷的手机响,川朴说是他拨的,白芷也低头存下。在香烟的缭绕下,房间里的空气终于温软而暧昧起来。
*圣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