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晨报记者严山山
市民在观看新店张贴的广告宣传
近日，上海的中华老字号企业邵万生宣布跨界与津久咖啡合作，并在人民广场开出首家咖啡店。有读者告诉记者，这家新店的产品介绍似乎很有特色，居然采用了沪语和繁体字相结合进行宣传，本报记者就此前往进行了一番探访。
邵万生的这家联名咖啡店叫邵万生×津久咖啡店，据店员介绍，店里目前推出四款海派特调咖啡，其中一款名称叫做“屋里厢”，看文字表述方式（见下图），这个应该属于沪语的写法。
店内一款名为“屋里厢”的海派特调咖啡
对于咖啡用沪语取名为“屋里厢”，著名语言学家，吴语研究专家钱乃荣教授表示，这个“厢”字其实店家写错了。
“厢”是错字，尖音字。你可听分尖团音的苏州评弹，“里向”“外头”方位词，一贯读团音“向”。“厢”是西厢或东厢房，是两边的房子，引申为“边上”。如京剧生死恨有一句“耳边厢，又听得，初更鼓响”，“厢”唱尖音，是耳旁边的意思。“里向”是中间里面的意思，所以正确的沪语写法应该是“屋里向”。
店内出现大量的繁体字宣传品
对于邵万生联名咖啡店中出现的繁体字宣传品，上海大学语言学教授丁迪蒙在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商家使用繁体字宣传肯定是错误的，而且商家把“津久里”这款咖啡产品中“里”的繁体字写错了，因为“津久里”按照商家自己的对咖啡的产品说明，代表的是上海的弄堂。
我国从年开始推行使用简体汉字，简体才是规范汉字，这是由《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定的。因此，“里”和“裡”“裏”就合并成一个“里”字。现在，有些广告愿意用正体字，也就是俗称繁体字。如果要写应该搞清楚字的原意，“里”是街坊、里弄之意，而“裏”则是里外，内部之意，两者完全不同。
《辞源》是我国第一部大规模的语文性辞典，收录内容一般止于年以前的古代汉语、一般词语、常用词语、成语、典故，兼收各种术语、人名、地名、书名、文物、典章制度。丁迪蒙查阅了《辞源》之后告诉记者：
《辞源》中，把“裡”写成“裏”，都是从衣，里声，只不过一个是上下结构，“里”在中间，一个是左右结构，“里”在右边。
类似问题还有很多。比如“后”和“後”。“后”是皇后，而“後”是后面。有书法家在香港参加文化交流活动时曾把“影后”写成“影後”，意思就全错了，为此还闹出笑话。
再如繁体字“發”和“髮”，一个意为发财，一个意为头发，简写成一个字“发”，如果不懂的人再改写成正体字，就会出现“發廊”的笑话。
丁迪蒙认为：“既然国家要求大家现在使用简体字，就不该再刻意去改用正体字。除非是书法作品，即便是符合要求的特殊情况下，也应该使用正确，不能贻笑大方，显得没有文化。”
就商家是否可以用繁体字做广告宣传，记者就此咨询了上海市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工作人员明确表示：（广告宣传）印刷体不可以用繁体字，即便是手写体也要配规范汉字（简体）。记者查阅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其中第十七条规定，有下列情形的，可以保留或使用繁体字、异体字：
（一）文物古迹；
（二）姓氏中的异体字；
（三）书法、篆刻等艺术作品；
（四）题词和招牌的手书字；
（五）出版、教学、研究中需要使用的；
（六）经国务院有关部门批准的特殊情况。
显然，邵万生联名咖啡店的宣传品并不在国家规定可以使用繁体字的六种情形之中。
海派人士解读，老字号应该如何正确使用语言文化
就老字号如何在宣传推广当中正确使用汉语方言和繁体字，晨报记者采访了沪语研究者、上海外国语大学汉语国际教育博士生，iOS上海话听写功能开发者祁嘉耀老师。
店门口的夹杂着沪语的繁体字广告
晨报：越来越多的上海老字号在推广中开始使用沪语了，这是不是一件好事情？
祁嘉耀：上海的商业传统是植根于江南与海派文化背景中的。带有浓厚本乡本土特色的老字号企业，在商业活动中凸显其乡土特征，既能召唤起几代老上海人的文化记忆，又能作为一张有地方特色的名片，吸引新上海人以及海内外游客的注意。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承担社会责任和地方荣誉的老字号，一定会在引入方言文化特色的实践中注意把控口径和调整方法，在遵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要求同时，扩大积极的一面，彰显方言文化多彩多面的丰富格局。
晨报：如何看邵万生使用沪语对咖啡产品命名过程当中出现的错别字？
祁嘉耀：包括吴语上海话在内的汉语方言书写实践，是一件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和丰富的发展脉络的事。我们从明清两代的吴语文学中就能找到它的端倪，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则是吴语书面写作的一个高峰期。但是随着特定历史原因的影响，建国以后有一段时期群众相对缺少机会接触方言文学及方言书写的传统积淀，从而导致对一些具有长期共识的书写形式相对比较陌生。
把读团音的“里向”“浪向”写成读尖音的“里厢”“浪厢”不是一件历史很久的事，而是最近几十年来，一部分不熟悉方言本字的爱好者自己重新发明的写法，本质上和方言文学的传统是割裂的，也无法向上兼容历史上的老上海话读音，更无法横向兼容江浙地区其他吴语方言的读音。这种错误写法经过一些企业的商业推广，在受众中形成了一定的影响，造成如今积重难返的局面。
我认为这主要还是方言文学传统受忽略所导致的现象，我们拥抱方言的历史传统，就要充分了解它的过去，并尊重文学界、语言学界和戏曲曲艺界的传统共识，承认那些有着广泛确凿文献学及语言学依据的方言书写规范，而不是去随意凭空发明一些没有历史根基的写法。
四款咖啡新品使用繁体字广告
晨报：值得注意的是，这次邵万生在商品介绍中大量使用了繁体字，祁老师怎么看？
祁嘉耀：在店内的商品介绍中出现繁体字的使用似乎不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十七条所规定的六种情形之内，原则上与国家将繁体字、异体字限制在一定范围以内的精神不符，建议商家应该按照国家相关法规明确规定的做法。
晨报：作为老上海，对于商家在引入海派文化对商品进行包装时，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祁嘉耀：方言是海派文化的一个方面，也是其他文化内容的重要载体，建议老字号企业在突出方言与地域文化属性的同时注重文化的丰富立体内涵，尽量创造机会展现民俗、童谣、名胜古迹、路名地名等同样有机形成地域文化记忆的元素，并巧妙运用方言载体予以原汁原味地呈现，给受众与消费者打造一个更为生动具体的文化印象。
对于邵万生在跨界当中出现的一些新问题和新情况，我们还将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