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西
年的夏季,北京阴雨连绵。
在北大的一处亭子里,身穿长衫的先生,深情地握住对面女子的手,说:
“姐,我跟你保证,等有朝一日,学校能摆上一张安静课桌的时候,我带着你,在一个教室里。阳光从外头透进来,我一笔、一画地教你写字。我坐在底下,我等着你。等着你什么呢?等你亲手写一封信给我。”
亭外雨声不绝,女人笑着看着男人,眼眶却渐渐红了。
“吃饭,吃饭”,男人招呼着,端起女人刚做好的、还热气腾腾的饭菜。
眼中已不自觉漫上泪意,但男人还是深埋着头,假装把饭吃得很香。
这是《觉醒年代》里的一个桥段,长衫先生的名字,叫李大钊,而他口中的“姐”,则是他的妻子,赵纫兰。
《觉醒年代》爆火后,这段年前的姐弟恋,让无数人泪目
那场雨后的8年,李大钊在刑场上从容就义。
曾经说过的话,也成为了永远不能兑现的承诺。
或许,在乱世之中,夫妻俩就从未奢望过,能等来愿望成真的一天。
在《狱中自述》里,李大钊说,自己自幼家贫,一家老小的照料,以及生活费、学费等大小开支,全靠妻子辛苦经营。
这位民族的先驱者,一生动荡起伏,清贫和苦难交织。
如果说,他的人生是一趟黑暗中求索的旅程,那么赵纫兰,就是照亮他心头,最温暖的光。
1
《离骚》中有一句诗:
“纫秋兰以为佩。”
赵纫兰的名字,便来源于此。
而她本人,也像诗中的兰草那般,朴素坚韧,散发着幽幽芬芳。
年,赵纫兰出生在河北的一个富裕家庭。
只可惜的是,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
和多数旧式女子一样,她是个缠小脚、不识字的文盲。
16岁那年,赵纫兰遵从长辈之命,嫁给了同村的李大钊。
不过,两人的结合并没有什么浪漫可言,李家是出于缺少人手才定的亲事,况且当时的李大钊,才不过10岁。
出嫁之前,赵纫兰就对李家的窘境有所耳闻。
李大钊自小就没了双亲,全靠祖父一手拉扯大,如今他读书需要大笔学费,可祖父母都年迈多病,家里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平常的少女要是嫁给这样的破落户儿,少说也得发一通牢骚吧?
可赵纫兰却没有过多的埋怨,她默默收拾好行囊,来到了夫家。
公婆年老体衰,她细心照顾,丈夫学费不够,她东拼西凑。
不过二八年华的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
年,李大钊考进了永平府中学堂。
然而,好景不长,祖父母就就病逝了。
两个小夫妻还没来得及哀悼,李家的姑姑就强行闯进大宅,把遗产抢得干干净净。
亲人的去世,已让人足够悲痛,人性的凉薄,更是令人心寒无比。
而且,没有了资金支持,李大钊读书的希望,变得异常渺茫。
为了供丈夫上学,赵纫兰咬咬牙,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找了好几份工,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担心李大钊分心,赵纫兰还揽下了所有家务,好让他专心读书。
困境中,赵纫兰的体贴和关怀,如同春风化雨,滋养了少年时期的李大钊。
年,赵纫兰终于凑够学费,把李大钊送去了北洋*法学堂。
但是,或许因为过度劳累,两个小夫妻的第一个孩子生下后不久,就夭折了。
妻子的艰辛,李大钊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生活的不易,加上社会的动荡,让他迅速成长为一个早熟的青年。
18岁研习法*,24岁去日本留学,随后陆续发表《庶民的胜利》、《新纪元》等文章,走上了救国救民的道路。
世人皆赞大钊先生真知灼见、以天下为己任,殊不知这样的胸怀背后,也有赵纫兰的成就。
是她用仁厚与爱,滋养了丈夫爱国忧民的品性,亦用自己坚韧的意志,教会了他责任与担当。
2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年。
等李大钊结束学业,从日本归来,赵纫兰已经诞下了一双儿女。
长期的操劳,使她看上去比同龄的女子都要苍老些,发鬓微灰,脸上也添了几道皱纹。
而此时的李大钊,正值27岁的盛年,满腹才学,风华正茂。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那样的不般配,就连赵纫兰,有时候在丈夫跟前,都感到自卑。
跟李大钊并不在意这些,妻子多年来的付出,他一直感念在心。
每每家里有客人来,他都热情地牵过妻子的手,大大方方地介绍:
“这是我的爱人。”
然而,随着新文化的蓬勃发展,李大钊也变得越来越忙碌。
年,他甚至为了筹办《甲寅》,连新年都没时间和家人一起过。
直到4月赵纫兰病倒了,李大钊才急急请了2个多月的假,赶到她的身边。
回到家里,李大钊不再是万人景仰的北大教授,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丈夫。
他为她熬药、按摩、做家务,呵护备至。
赵纫兰渐渐发现,昔日那个羽翼未丰的男孩,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懂得体谅、保护自己的男人。
有人说,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为了减少妻子对自己的担心,1年后,李大钊把赵纫兰和孩子们接到了北京。
北京石驸马大街的一处简朴的四合院,这里,记录着李大钊一家团聚时短暂又快乐的时光。
白天,李大钊在北大上课,赵纫兰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晚上,李大钊回家,他便教她认字,告诉她这些年来自己的所见所闻。
油灯一盏,伉俪成双,在李大钊饱含激情的声音里,赵纫兰一点点地,明白了丈夫宏大的信仰。
为了教家人唱《国际歌》,李大钊还淘来了一架风琴。
从那以后,他经常把孩子们叫到书房,大家一起拉琴、唱歌。
小小的四合院,也因为常常传出动听的歌声,显得格外温馨。
赵纫兰常常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啊。
只可惜,在那样的乱世里,胸怀大志的李大钊,注定不会永远只属于她,属于这个家。
年,“五四”爆发,李大钊作为领导者,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恰在这时,赵纫兰又怀上了一个孩子,身子越来越不方便。
为了让李大钊没有后顾之忧,赵纫兰选择了带着孩子,回老家休养。
这位生性淳朴的村妇,虽然不大懂丈夫的工作,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崇拜“德先生”、“赛先生”,但她知道,能让丈夫心无旁骛地做事,有多么的重要。
廖一梅说:
“人这一生,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懂得。”
赵纫兰理解丈夫的忙碌,亦信仰着他的信仰,所以,她选择暂时退出他的视线,一个人,默默咽下生活的不易和漫长的思念。
因为懂得,所以成全。
3
年,直到生完孩子、身体复原,赵纫兰才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此时的李大钊,因为要务缠身,每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但赵纫兰对此毫无怨言,她知道丈夫正在为了黎民百姓而奔走,是在“做大好事”。
她唯一的期望,就是丈夫能平安。
年,赵纫兰收到了李大钊寄来的信。
在信里,他对她说:
“现在,我的工作很忙,再也没有空闲的时间照顾家庭了。你应当坚强起来,千万不要因为我的生活颠沛流离而焦急,应当振作起精神,抚养和教育子女。”
寥寥几笔,已承载了他在百忙之中,最温柔的思念。
那之后,赵纫兰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李大钊。
很多个夜晚,她都会反复摩挲着他的书本、信件,在寂寥的灯影里,怅然失神。
思君不见,倍感思君;别离难忍,忍痛别离。
就这么一直等年的春天,李大钊终于回了趟家。
可是,上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一天清晨,赵纫兰给小女儿换了一身新衣服,散步去娱乐场玩。
可等她们回来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很快,几个士兵骂咧咧地闯了进来,把她和孩子关进了拘留所。
这一关,就是半个月。
直到法官传唤,赵纫兰和女儿才终于在法庭上,见到了李大钊。
他穿着常穿的那件灰色旧棉袍,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戴眼镜。
赵纫兰忍不住心中一酸,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下。
十几天不见,他瘦了,也憔悴了,或许是因为受了苦刑,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
“爹!”女儿星华叫起来。
听到声音,李大钊往她们的方向望了望,眼神温柔且笃定。
许久,他对法官说:
“我的妻子是个乡下人,我的孩子年纪还小,她们什么也不懂,一切都跟她们没有关系。”
沉静的一句话,也成了赵纫兰记忆里,丈夫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年4月28日,李大钊被敌人绞杀,壮烈牺牲。
听闻噩耗,赵纫兰心如刀绞,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前几天还好好的丈夫,竟就这么和自己天人永隔!
可,生死无常,分别总来得猝不及防。
《晨报》记载了赵纫兰当时的情状:
“悲痛号泣,气绝复苏者数次,病乃愈加剧,以致卧床不走。”
相守二十八载,贫穷没有阻挡他们相爱,身份的鸿沟亦没有使他们分开,但生死的天堑,却让他们的故事,再无继续的可能。
李大钊走后,赵纫兰一直郁郁寡欢。
6年后,李大钊的遗体下葬不久,赵纫兰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临终前,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葬在丈夫的墓旁。
苏武曾说: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原来,情到至深时,连死亡也无法阻绝,爱与被爱。
4
《觉醒年代》里,李大钊对赵纫兰说:
“我这一辈子,我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我的师长,对得起我的朋友,我也对得起我那帮学生。但是,我对不起你。”
大钊先生的一生,慷慨赤诚,为国事忙碌奔走,很少有机会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家。
但即使如此,赵纫兰仍然愿意在乱世中选择他、追随他,无怨无悔。
因为懂得,所以默默成全;因为责任,所以患难与共;因为深情,所以生死相随。
她用温柔的体谅,成全了他的宏大理想,亦用女性的坚韧,让他明白了责任与担当。
作家马德说过:
“真正推动爱情的,不是浓烈的爱,而是琐碎的光阴。”
在细水长流的相处中,他们跨越身份的鸿沟,把两个人的爱情,活成了一个国家的荣光。
现在,大钊先生和他的爱人,已经在天堂相会了。
故人虽已远去,但他们的精神,已经融入我们的骨髓,那些百年前流过的血与泪,也渗入泥土,变成了支撑我们的大地。
而我们,也将永远铭记他们,铭记这段不平凡的爱情。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辈之风,山高水长。
感恩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忠*铁骨,感恩他们身后,每一个默默奉献的人。
欣逢盛世,不忘来路,不负君。
部分参考资料:
1.李星华《十六年前的回忆》
2.李星华《回忆我的父亲李大钊》
3.北京青年报《煤油灯映铁肩影妙手著成播火文》
4.李大钊《狱中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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